陽明山花卉試驗中心的白千層

親愛的小彬老師,你曾經在《被父親控告的孩子》提到,你的學生處在家暴家庭之中,學生的母親雖有經濟能力,卻選擇不帶孩子遠離暴力陰影。

我想起我以前讀過一本書,作者是一個家暴受害者,她的父親也是。她的父親非但沒有因為受暴的經驗而對她更為溫和柔軟,反而繼承了爺爺那套鐵血教育的模式。由於父親對天賦聰穎的她期待至深,因此只要她沒有更進步,她的父親就辱罵鞭打她。當作者還是個小女孩時,學校的老師發現了她身上的傷,為她申請了家暴保護。

小女孩被安置到其他學校。她完全不能習慣被安置的環境,其他室友和她的價值觀、生活模式都完全不同。

那時我想,我們認為保護了這個人,對她來說真的是最好的安置嗎?會不會她們選擇不離開,是因為還需要在原本的地方獲得一些安全感?譬如說,在台灣,安置往往會逼迫受保護者得遠離原本的生活路徑,居住的地點必須完全隱匿、不可對外告知,原有的生活模式也必然大受影響。對心中已有不安的人,我想他們可能更害怕這樣的劇烈變化吧?也許遭逢劇變的生活,反而會帶來創傷後壓力症候群,也不一定呢?

像是你提到的故事裡,有時候我們只從協助孩子的這個角度去看,很容易流於覺得父母不夠勇敢離開、不夠願意面對問題⋯⋯我們卻沒有意識到,應該要為家長轉介怎樣的服務,讓他們可以更安心的生存下去。

 

我曾經遇過大我一個世代的長輩,她出身自家暴家庭。遺憾的是,這惡夢是一代接著一代的,她的公婆也是這樣子過日子。長輩告訴我,她覺得如果當初離開充滿暴打與辱罵的家庭,所有人都會指責她讓孩子失去另一半的愛,也會認為「夫妻有什麼不能討論溝通的?一定是妳也有問題,所以才會招致家庭破碎」。

離開比想像中需要勇氣啊,而且在長輩那個年代,單親的辛苦,不只是掛在嘴邊的形容詞,是幾乎危及生存的。旁人的眼光、重建經濟能力、維持大人與孩子的心理健康,將會有太多課題,一口氣核爆她的生命,在她的環境裡,也缺乏足夠的支持資源。離開之後,也不是就此海闊天空,還需要一段或長或短的時間,自我療癒、從自傷自責裡抹去「我自己是個有問題的人」的想像,相信未來仍有幸福的可能。

即使是現在,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足以安心重建生活的支持資源的。

在這位長輩的故事裡,後來,施暴者比她早逝,她覺得自己撐過來了,她完全不鼓勵其他面對類似境遇的晚輩出走,甚至會說,「誰會先走還不知道,你就留下來,比誰氣長啊。」

在我的觀察看來,我認為她是不願意為了離開被一個人施暴的環境、而前往被一群人施暴的新環境:言語的、眼光的、經濟壓力的⋯⋯等等細瑣種種。對她而言,留在充滿緊迫氛圍的現場,也許已經是彼時她的眾多選項裡,最好的一個選擇了。

 

我們作為旁觀者,可以無比輕鬆的說出:「妳不能覺得他只有打妳,妳的小孩心理也會受傷啊。」

但受暴者卻難以對外界求助,尤其是害怕一旦說出口,其他人會以輕蔑的言語回應她,而根本不敢開口找任何人討論。

這也是我看到近日自殺新聞會對「她怎麼不找身邊的人求援呢」這種論調反感的原因,誰知道開了口求援會不會反受一波新的暴力?

「這沒什麼,你要有抗壓性一點。」
「如果這樣就受不了,那些處境比你差的人怎麼活下來的?」

有時我會想,如果遇到這種情況,能夠讓家暴家庭的其他成員,也一併得到諮商與社工的資源與支援,那就更好了。

 

勇氣不是聽十次梁靜茹,就能得到的東西。在 Google 搜尋「勇氣」,第一個跑出的建議搜尋字詞是「勇氣的咒語」。原來大家最常問的不是增加勇氣的方法、不是得到勇氣的秘訣,而是勇氣的咒語。勇氣是那麼抽象,那麼難得到的意念。

童話《綠野仙蹤》裡,想要尋求勇氣的獅子,最後不是透過什麼有效的增能訓練得到勇氣,而是奧茲法師遞給他一瓶藥水,告訴他,你喝下去就會變得有勇氣了。即使奧茲法師根本完全沒有法力,獅子卻相信了,喝完藥水後,他擁有了成為萬獸之王的信心。

我想那些苦無勇氣離開關係、離開現有的僵局的人,也在等著他們的奧茲法師帶著那瓶神奇藥水出現,讓他們擁有開啟新生活的信心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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