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里總會說:「媽媽,妳看,」然後緊緊的擁抱媽媽。@《雲上的阿里》,親子天下出版

週末鹿鹿忽然從書櫃裡拿出隔了一陣子未讀的繪本《雲上的阿里》,「馬麻唸給我聽。」

原本以為之前唸過了很多次,我已經不再那麼容易唸到哽咽,哪知道我唸著唸著,忽然又有點鼻酸。

故事裡,小羊阿里穿上了小羊媽媽打起精神織給他的毛衣,安心的渡過了冥河,地獄使者路西法揚起手杖,讓小羊阿里做的繩梯變成了滿天星星,成為小羊阿里與小羊媽媽之間的訊號。

亮晶晶的星空之上,小羊阿里應該過得很好吧。

原本因為悲傷而不吃不喝不想動不想出門的小羊媽媽,走到屋外看見了星光,安心的回到屋裡。

 

12 月 26 日,是個一樣要上班的週二,練習在凌晨五點起床的我,與平常一樣,在鬧鐘響起之前醒來後,從床尾撈過手機,一邊賴床、一邊滑著手機玩。

「阿公去極樂世界了。」04:55,訊息跳出,在高雄的媽媽這麼在群組裡說。

半夢半醒的我漸漸的清醒過來,確定這不是夢境。想了很久,05:00,傳了一個抱抱的貼圖給她。

 

從小就覺得外公是一個身體很好的長輩。長得高,沒有老人常有的佝僂,體力好、音量洪亮,看起來和大舅差不了多少歲。一直到我大學時,住在南方小村裡的他,還可以自己騎著腳踏車四處找親戚們串門子,偶爾我們回去找他,他不在,等門時會看到他飆著電動腳踏車,咻咻的從沒什麼人車的鄉間街道疾駛而來。

據說年輕時的外公是個嚴肅的父親,在飯桌上若是坐沒坐相,是會挨罵的。但不吃海鮮的我總是在壽宴上早早就溜下餐桌,也沒什麼受他責備的記憶。唯一一次被他責備的印象,是我們一群小孩興奮的在週末假日玩著裝潢工人留下的沙土堆,他擔心沙裡埋著什麼污物,過來嚴正的要我們離開。

每次聽人說起他早些年有多麼嚴厲,我內心總有種「安西教練從白髮魔變成白髮佛」的感覺。

 

我的老師 Cheryl 聽我說過我自己的事,問我是不是沒有什麼長輩緣,我以為是我嘴巴不甜不惹人疼那種長輩緣,愣了一下。她解釋她意思是:我似乎沒什麼和長輩相處的機會。

這倒也是。大學以前幾乎不會說台語的我,和祖父輩們總是搭不上話,只能乾瞪眼。祖母在我沒什麼記憶的年歲就離開我們,外婆大約在我國中時離世,祖父在我高二時走了。外公是我的祖父母輩裡最長壽的了,我還真沒有看過任何長輩在我眼前慢慢衰朽的樣子。

進出醫院探望患病的長輩的記憶是有的,譬如祖父在高醫住院時,我還記得大堂姐幫忙把當時還未換成電動床的病床床頭手動調高,讓他可以看著我們一列小孩魚貫走進病房。

但我從沒看過青春活力慢慢萎謝的模樣。

外公是我第一個緩慢地眼見他漸漸年邁的長輩──從可以迅速俐落地上下電動腳踏車的他,慢慢變成每次回去總是固定在電視機前的那張單椅上,聽我說話時,即使重聽了也不愛反覆問我,我們的對話慢慢變得接不太上話。我對這種場面是不知所措的,於是依例使出我的冷笑話大法,再加上哈哈哈的大笑調節過於乾燥的現場氣氛,雖然莫名其妙,但是至少畫面沒有我恐懼的沉默。

第一次帶 16 回屏東看外公,外公說 16 長好高啊,遠房親戚進來迎面就用台語對 16 說:「哇,有夠高,你應該有六尺喔。」

16 聽不懂台語,我程度也沒高到哪去,加上我大腦沒有內建小算盤,還換算了一下六尺是多高,算完覺得還真高啊,難怪有個行氣藥的名字叫「六尺四」。

那天我們要回家時,外公笑嘻嘻的出來送我們,用台語問林先生:「那你什麼時候要讓外公去熱鬧?」林先生愣了一下,我想了想問外公是不是想吃林先生喜酒啊,我們三個笑了出來。

 

那時那麼清楚地調侃我們兄妹的外公,我已經記不得是哪一個節點之後忽然沒了電。只記得他越來越聽不清楚我說什麼,我說阿公啊那你最近身體好否,他說聽不那麼清楚了,腦袋裡也轟隆隆的響,「不過我吃妳媽媽買給我的藥就好多了啦。」

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,哪有什麼藥呢?仔細探究才發現,那不過是營養品銀寶善存,完全沒有任何治療功效。

我問怎麼不讓外公去看醫生?長輩們擺擺手,「孝就是順,他想怎樣就讓他決定吧。」

作為沒什麼說話空間的外孫女,我也沒能再多說太多。

後來他入院了,開始了三年左右的臥床時期。對於要不要採取安寧療護,每個人的意見都不一致,我非常能夠理解先前瓊瑤與平家之間的爭辯,每個人都愛病榻上那個人,只是最後的決定不一樣。

最後一次去看外公,我們沒有任何對話。我說,阿公啊,我是阿草欸,好久不見喔。他回應我的,是辛苦粗重的呼吸聲,連抬起眼皮都無力,用盡力氣也無法好好地交換一枚眼神。

你記得嗎,我嫁去台北了,就在那邊生活工作,所以很少回來南部了。我還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唷,很想讓你也看看她,她眼睫毛好長,和你女兒你外孫女都一樣唷。

我沒什麼特別遺憾的。有些事無法發生,有它的前因後果。只是看我女兒最近很愛畫卡片送我們,我會想到我在學校學會貼郵票寄信後,寄了一張卡片回去,你擺在那時的客廳冰箱上。

那時老家還未改建,還是傳統的平房,後面幾年已經是透天厝了,一樓孝親房是和式的木頭地板。你在你房間裡擺了一張好大的大頭照,裱好了框。我真的太少和長輩相處,看不懂你為何與自己的照片相伴而眠。後來才知道,在你那一輩的人都是這樣的,早早就預備好身後事需要的各種物品,難怪我常在路上看到禮儀社的招牌寫「老人嫁妝」。

 

2017 年的聖誕假期結束後,在漫長的眠夢裡送完了聖誕禮物,03:41,九十七歲的老阿里,穿上了他的毛衣,安心的渡過了冥河。

沒病沒痛了。

這些年真的辛苦你了。對不起,是我不夠有能力,請原諒我。

今天在從告別式會場要移動到火葬場時,我仔細看了你的照片。穿搭有用心挑過唷,領帶的圖案好俏皮喜氣。禮儀師引著我們喊你,「阿公,你若看到火來,你的三魂七魄就要歸神主。」

你也知道我台語不好,我回來台北的路上一直 Google 這句話的意義。後來我想了想,這比我以前聽別人說,「火來了,要快跑啊」,還要正面多了。火若來了,你免驚惶,係即將前去西方極樂。

 

我下次加完班,經過城市裡難得沒有光害的森林公園,會抬頭看看有沒有你為我預備好的星空的。

對了,我要回高雄的前一晚,天空上有超級月亮唷。又大又圓又亮的月娘,我女兒比我還早發現呢。也許是你看著我們吧?謝謝你。

早安,晚安,掰掰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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