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時候看到羽茜的這則貼文，她用來搭配文章的，是一段沒有出現在貼文內文的手稿翻拍：
「上班、下班的時間，妳總是能夠用跑的就不用走的，想著只要能多省下一點點的時間，妳就能再多給孩子一點。但現實是好不容易擠出的空檔如此微小，像一滴水，迅速的被乾燥的土地吸收。」
感受好強烈啊。我也曾經是一直在捷運站裡每日上下午都快速奔跑的人。
只要晚了一分鐘，就錯過了公車，下一個班距可能會遲個十至二十分鐘，就是孩子從「在放學尖峰時間離開」、變成「倒數幾個離開教室」的差距了。
每次看著熟識的孩子們，為了自己不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而大聲歡呼，我就覺得好感傷。
多數時候，雙薪家庭的孩子們都非常能體諒父母的辛苦，但孩子在較遲離開教室的那些天，總是不免從嘴裡跳出關不住的、小小的抱怨。我自己為了避免孩子失望的神色，總是在下午接近下班時聽到電話聲響就開始胃痛，害怕即將有事擔擱離開的時間。我也總是在捷運站裡急著跑向在到站時離電扶梯最近的位置、在快到站前就提早在車廂門口卡位，以便能夠成為同一班車上第一個衝出車站、奔向公車站牌的乘客。
跑這麼快，能快到哪去呢？還是得等車、換車。但是太晚到，孩子會說「妳今天又是天黑黑才來接我」，說話同時，那彷彿控訴我不夠愛她的神情⋯⋯只要想到這裡，我就忍不住又拔腿狂奔。
幸運的是，也許是上天看到我們愚公移山一般無謂的努力，我們順利換到了離我公司近一點的學校。其實抵達家門的時間是與先前差不多的，但是早點見到了我，孩子的笑容好像多了那麼一點點。
也許只是一點點。
剩餘的，其實都是我覺得我對得起為人母親的良心填補。
同為職業婦女的 E 今日非常疲憊地寫下了一句話：「職業婦女有多苦？就是上班閉上眼睛馬上能睡著。」
一句話召喚回前幾年的回憶：
在哺乳室裡，把握著性別平等工作法賞賜的哺集乳時間，手持著電動擠乳器集乳，聽著馬達規律的白噪音，忍不住犯起睏來的感覺。
在孩子兩歲之前，有時是夜半哭醒、有時是感冒了半夜咳幾聲就吐了，處理完現場以後，我乾脆坐起來，把枕頭墊在背後，以便保持半清醒的狀態。
在生理期來的時候，下半身酸軟無力，伴以時不時的經痛，全身鬆軟疲倦，只想躺在被窩，但孩子活潑的四處搗蛋，一下打翻水、一下拿東西來要大人幫忙。
有好多時刻都覺得快要昏倒了。但任務完成之前，還不能倒。
甚至還有更多可以做的該去做呢。我可是在新手村裡慢慢練功升等的母親啊。
花了很久時間來來回回地和 W 討論我對母職的恐懼、焦慮，有一次 W 告訴我，「妳已經做得很好了。這樣說不太好⋯⋯不過，跟妳一樣狀況的母親，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這個程度。」
他要我練習欣賞一下自己，如果有人讚美，就把它當成禮物，收下來，不要害怕那背後是有超乎自己能力的過度期待。就算有，也不用去面對任何人的過度期待。
後來，我在 twitter 上很常看到網友使用 hashtag 寫「#每天說一件開心的事」，我也跟著試著記錄起來，「#每天寫一件開心的事」。
這才發現，在再低迷的日子裡，試著肯定一下自己當日的細小成就，還是稍微能平衡的。
再小的成就都可以。至少在那麼糟糕的身心狀況與環境狀態下，還完成了什麼唷。
之前就寫過，我慢慢覺得人生不應該太努力，如同日本照護者 Mental Care 協會會長橋中今日子在《不必努力 才是對家人最好的照護》這篇訪問裡說過的話：
「『從睜開眼睛的瞬間開始，就是照顧家人。出門上班，連照鏡子的時間都沒有。』橋中說，當時的她，都以家人為優先，把自己的需求排在最後，約會也因為必須返家照顧而中途離開；更別提工作遲到早退，主管甚至一度勸她離職，以免影響到其他同事。
『那時我真的認為，沒辦法兼顧照護和工作，是自己的不對。』橋中搖搖頭。不忍心看家人進入長照療養機構，她決定自己照顧，卻又因壓力過大導致情緒失控，對家人怒言相向。
就這樣，她掉入了自我譴責的迴圈之中。該辭掉工作嗎？不行，這樣就失去經濟來源，可是橋中知道，自己無法繼續努力下去了。」
「照顧者一定要充分的休息，不然也會變得情緒化，若是忍不住對家人大小聲，造成的挫折感更大。
橋中建議，在這種時候，深呼吸或是暫時從照護現場離開，都是很好的方法。她笑說，讓家人留宿照護機構的日子，她總會睡上一整天，再看部電影，好好地為自己充電。」
有一次比我資深許多的 Anne 在茶水間外轉頭看著在她背後排隊的我，很同情地說，「妳這個階段的媽媽真的很辛苦，早上出門有時候連頭都沒空梳啊。」
是啊，照顧者也該照顧好自己的。
看到橋中今日子討論照顧者應該要充分休息這話題，我聯想到的，是之前我看很多原本是全職媽媽的親子部落客出書，都不約而同提到「想要有自己的事業」。
我覺得很妙——為什麼男性能顧好自己的職業就很不錯，罕見被逼著下班還要有副業的，但當媽媽在母職之外，卻還要再有一軌號稱「自我完成」的火車繼續燃盡？沒有燃燒徹底，似乎就不配成為當代新女性？
在 twitter 上看到睿爾芙談起她成為母親後的第一個生日：「我覺得當媽媽需要有強大的心靈，在當媽媽的日子裡，我經常感覺到自己的脆弱。……覺得自己真不容易。我要給自己拍拍手。」
今天是我當媽媽後的第一個生日，
— 睿爾芙 (@rewoIf) 2017年11月21日
跟我過去所有做過的工作、應付過的考試比起來，沒有一件事比當媽媽還要困難。我覺得當媽媽需要有強大的心靈，在當媽媽的日子裡，我經常感覺到自己的脆弱
這七個月來我擔憂疑懼開心滿足，白天工作下班帶小孩，覺得自己真不容易
我要給自己拍拍手#祝自己生日快樂 pic.twitter.com/sxhwkaEvgS
也看到她的部落格文章《你做的已經夠多了》這麼寫：
「『你做的已經夠多了』讓我覺得自己的一切努力是被疼惜的，一直以來，從小到大，從念書到工作，我總是那個不需要別人操心的人，在學校、在工作場合、在原生家庭，在每一段關係裡，我總是那麼那麼努力，我得到數不清的讚美，但是這些讚美背後呢？對方要的往往是你『必須付出更多』『你一定可以更好』，當然從來不會有人跟我說『夠了，已經夠多了』，所有的讚美背後幾乎都帶著索求。這也是為什麼我看【DR.倫太郎】時，倫太郎對著要跳樓自殺的人說『請不要再加油了』這句話時，我整個爆哭。我好希望也有人跟我說『請不要再加油了』。」
我也想要給活下來的自己拍拍手。
可以再軟爛一點，可以再不努力一點。好好活下去，比較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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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ear Baby (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