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年我最常看的風景,就是兩點一線的生活裡,頻繁進出的車站。有時透早,有時夜深。
我持續對疫病感到困擾。但平心而論,就算沒有 COVID-19,生活裡注定會有新的變動,家庭的平衡難免會悄悄移轉。
就像十二年前我忽然得成為病患家屬那樣。
已經過了十二年。我到現在還是記得很清楚某些時刻,例如長輩生病前的某個夜晚,我穿過大樓之間的消防通道抄捷徑回家,看到因腹水而明顯肚腹腫漲的長輩在跟街坊鄰居聊天,我只對他們打個招呼,就自己先回家了。
後來每個階段不順利,我都會想,如果倒轉到那個晚上,我有請他留意這點異常,隔天就去診所,答案會不會不一樣?
即使在我成為病患家屬之前,我根本不知道腹水是什麼。
幾年前有次跟 W 討論到,在團隊合作中,有人會一直偷懶,無視其他人的忙碌。怎麼軟硬兼施的引導、告誡都沒有作用。
那時 W 說,妳要相信世界上不是只有善良的人。有的人就是得意於自己的小聰明,覺得自己省了好多力氣,得到生活的最高 C/P 值。「而且給妳選,妳也不會想變成那種人的。」
後來我看著事態發展,才逐漸明白,這一切沒有對錯,只是我們最後做了不同的選擇。有時我也會放棄執行某些事,譬如生活上的轉換、新興趣的鍛練。在其他人眼裡看起來,我也是非常懶散的吧。
另外一個選擇是把資源用在什麼樣的地方上。
例如青春時的時間成本。我的姑姑靠著唸書翻轉了她的人生。我記得在我國中時,她盯著邊做題目邊打瞌睡的我說,要好好唸書啊,讀書這種是是投資報酬率最高的,妳有付出努力,一定會有收穫。
她解題解得行雲流水,我當下總覺得解這題解得好漂亮好有道理,換個方式問我,我馬上又倒地不起。
怎麼讀都無法通透的我,看著習題不知道怎麼下筆,心裡想,人總還是有資質的差別吧,我沒有妳聰明啊,嗚嗚。
但後來我漸漸懂得了。就算不是在考場上,而是在其他技藝上頭,付出努力,突破自己原本的環境給自己的限制,才能抵達以前的自己看不到的風景。而她的經驗裡,「好好讀書」,就是解除彼時社會氛圍給她的封鎖,最好的方式。
還有一種選擇,是像捲軸地圖遊戲一樣,慢慢地從原本的途徑裡錯開。
我高中就認識的網友 R 小姐,在我高中時認識的她,和現在幾乎是完全不一樣的人。那時的她偶爾給我種冷眼看世事的疏離感,聰明、練達、獨立,但與人之間貌似會保持客氣的距離。
幾年後我們認識的站台倒閉了。我們在新興的其他站台又繼續聯繫。這時的她有了新的宗教信仰,以前沒想過的職業規劃。有天我們一起出去,我才發現她已經成為一個全新的她,新到她想不起來我們在十幾二十歲時,是怎麼認識的。
當我說了我在舊站台的暱稱,她竟然從公園長椅上跳起來。「妳是她?妳是她?妳是她?可是妳們行文風格不一樣啊?」
嗯,我見證到了,R 小姐情緒很直接這點,倒是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太大改變呢。
其他面向變了好多。人變得好柔軟。以前對事情的好惡會迅速的跳出來,現在不會了。她寫的文章好溫馨,像是懷著輕鬆的心情散步在下課後的夕陽裡。我們最近兩年每次見面我都說一些我生活裡很離奇的煩惱,她在最末都會用溫暖的擁抱與代禱結束當次的約會。
我過往其實對別人以宗教投射予我有莫名的排斥。我自己會去拜拜、收驚、求籤,但我不喜歡被人拿了我衣服去祭改,不喜歡以前在醫院病房裡四處都會聽到的佛號機聲響,也不喜歡有些人忽然抓著我的手說要幫我禱告。
但 R 小姐每次問我介不介意幫我禱告,最末我都是流淚收場。
觀察她的改變會讓我好奇,我在別人心目中是跟以前一樣的人嗎?我的祝福或安慰,對他者是有壓力的嗎?我的選擇,是會完全不顧對方立場讓人受傷,或一味求全委屈我自己的嗎?
寫到這裡,我想到去年的開心果對我說,「列出妳不想要的,轉換成妳想要的條件。無所求的人,要能區隔出來『是什麼讓我不爽』。給自己訂個 spec,看要怎麼開發出一年後、三年後、五年後更開心的升級版小草?有榮譽感,沒有羞恥心,妳會過得很快樂。」
我想要成為可以不那麼討厭衝突的人。要相信衝突可以淡化,要相信自己的立場值得捍衛。每一寸調整,都是為了讓我們在捲軸地圖上,走向更豐盛的遠方。
給了自己一點自己的時間,請一天假暫時讓自己過得慢一點。把頭髮染了,去銀行走一圈,時間就差不多該去接小孩了。一家人一起吃了晚餐,回家還有零星的小小衝突,時間上的拖沓與分配,依然是我們要面對的問題。
開心果說,「現在的妳是負重折返跑的年紀,我在前方跟你說:一片光明啊,妹妹。」
慢慢專注在此刻難以挪動的腳步,即使不能抵達相同的遠方,我還是能離開此刻的泥沼吧。
鹿鹿寫給我的卡片,橫書時總是左寫右寫的,但心意非常可愛:「謝謝媽媽的照顧,祝妳生日快樂也祝妳教師節快樂,我愛妳謝謝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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