週六,公司辦了活動,八點起開始在公司樓下集合搭交通車,最末班是八點十分發車。我在手機設了六點的鬧鐘。每週五例行的工作是清洗小麋鹿在學校的墊被枕套,最近這一個月,週五的晚上我又重拾了日文課。而這一個週五晚上,小麋鹿發燒了,已經對床舖很有邊界感的她竟然在幾回不適翻滾之後摔下了床,我們夫妻倆人一片混亂的哄她、想方設法地退燒,忙完之後我一沾床就睡了。
於是週六早上,睡夢裡我聽到了鬧鐘聲響,但顯然它只叫醒我的右手。八點三分,Emily 打電話給我,「妳在哪裡?要不要一起搭車?」
「天啊,」我立刻驚醒,「我還在床上!怎麼辦!」
「Nick 會開車去,妳要不要搭他的車?」Emily 臨危不亂,非常冷靜的提供建議。
「但是我現在一時之間找不到通訊錄,妳有他電話嗎?」我心慌意亂的站起來拿外出服,一邊說話,一邊想著最近更新的通訊錄被我扔到哪裡。
「我幫妳打給他,妳先去刷牙洗臉。」Emily 清楚地下了指令,很快地結束通話。
當我梳洗完畢正在換裝時,Nick 打電話來,「妳不要急,我們等妳。妳到我家樓下的便利商店,地址是⋯⋯」
八點二十分,下著雨的天氣,很幸運的只花一分鐘時間,就在 55688 叫到了三分鐘內出現的計程車。計程車司機非常熟悉永和的道路,我一報上地址,他根本是人體 Google Map,「喔,我知道那裡,是個大樓社區啊。小姐妳不是在地人吧?」
我嘻皮笑臉地接受計程車司機的調侃。的確我來了這麼久還是搞不清楚東西南北。以往你總是鑽進大小巷弄騎機車載我回家,每日進出的路徑少有固定,我也習慣依賴地不記住細節。
十五分鐘後,來到 Nick 家樓下,原來我是共乘的最後一個位置,只要他多約一個人,我就沒有救兵了。看到我匆忙出門尚未進食,Nick 說,他開車很穩,鼓勵我去買早餐來在車上吃,從沒洗過任何人的車的我,立刻婉謝這個提議,「欸,還是不要好了,我想你技術很好,但我怕我暈車的本能更高。 XD」
啊,爸以前常說,他開車像馬車一樣。「頓一下頓一下的,我朋友的老婆說,『本來不太容易暈車的,坐你的車都一定要暈的啊!』」
奇怪的是,經過這麼多年的鍛練,我好像也沒有比較不容易暈車?
目的地是金山。沿路開過了海岸線。看著海,原本還興致勃勃的聽大家聊八卦的我開始發呆放空,Nick 以為我想睡,「妳睡一下啊,等一下就到了。」
「沒欸,我只是想到,」啊,一晃眼已經是這麼久之前,以前我開過同一條路呢,「如果是我在這邊開車,後面應該已經塞車塞成一線了。 XD」
那時你總是坐在副駕,我非常怕挨罵怕被唸,你總是幽幽的淡淡的對我說,「欸,可能要開快一點,不然妳看一下後面,隊伍有點長喔。」
背對著海轉進了田間巷弄,我聽著 Nick 的 Garmin 導航的聲音,想起有一次,我租了車帶著爸媽出去。在城裡,由我開車;鄉間路太小,我老是怕開進田裡,就請爸開車,我在副駕幫忙調整 GPS。
那回不知怎麼的,我其實習慣 Garmin 的介面,卻不小心在拖曳地圖時重設了目的地,以至於我們一路開進超小的巷弄裡,差點進退不得。
「好險是你開車,不是我,不然只能卡在這裡等道路救援了,哈哈哈哈哈。」我一邊等爸倒車倒出去,一邊投降輸一半地趕緊調侃自己。
可惜這句台詞短期內很難有機會再登場了。
爸前陣子又肝昏迷了。在恢復到完全穩定之前,我想我們彼此都沒有信心可以再這樣租車來開了吧。想到這邊有點難過,但是想到我人還在 Nick 的車上,旁邊都是平常很少閒聊的同事,我又馬上把眼淚吞回去了。
回程路上我看著海,想到你和爸都好愛海啊,我心情不好時也常想起西子灣與旗津,海浪拍擊岸邊的聲音。想著想著,發現海平線竟然很快地逸出視線,我問 Nick,「你是不是回程開比較快啊?還是回程車比較少?」
「不是,」Nick 握著方向盤,看也不看我一眼,平穩地往前快速開著,「是妳早上睡過頭了,想說:『慘了,這麼多人等我一個,我又這麼菜!』」
不愧是老鳥,好懂我的內心戲喔。XD
自從爸因為肝病而迅速戒酒以後,我們父女之間反而有比較多相處對談的機會。加之以我近幾年比較願意向他談起我面對的種種壓力,有時他會忽然說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什麼。
我記得有一次,我向他提起我與你之間相處上的煩惱,他突然跳開了話題,「那時我買了一台二手的裕隆兩千,新車總是要洗得亮一點嘛,我又很喜歡海,忽然覺得那就開到蘇花公路兜風,到清水斷崖的時候往下開⋯⋯那時事業不順利,孩子也都很小。每天回家得不到支持、還得解決情緒問題。不過,現在就好多了。」
我從這個關鍵字抓到的關鍵語句是「回家得不到支持、還得解決情緒問題」,立刻抗辯,「其實我可以理解兩邊的壓力,可是我還是會想要解決問題哪。」
「所以我告訴妳,沒有人會衰一輩子的,運氣很快就來了,妳就安心的過生活。」爸爸的結論還是非常蒙太奇。
看著這一天海景的照片,我又再次回放了這一段記憶。那是親愛的小麋鹿來到我肚腹裡住下的第十三週,也是達芙妮小姐正式成為孩子的舅媽的時期。那時我複習你推薦我讀的《五女夏音》:
「我小時候曾經嚮往英年早逝。我告訴自己只想活到二十歲,並陶醉在這種想法裡。但到了現在,要是能換回自己妻子和孩子的命,我寧願為年輕時愚昧的想法向上帝賠罪,祈求上帝放過夏音和她肚子裡的孩子。」──《五女夏音》,p.216。
我曾經也為了想要逃避衰朽與病痛而希望自己只活到三四十歲。但現在我已經完全懂了,為何以前長輩們對話時會說,「六十歲,還好年輕啊。」
即使再給我幾個二十年,把時間軸排滿的我,都覺得不敷使用。
2013 年,我這麼寫:「有時候我們很難揣想彼此心目中對同一件事情的價值。就好像我們第一次碰面那一天,對你也許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;但那天對我充滿意義,因為我遇到你。」
事隔兩年,途中有那麼多劇烈的變化,但在平靜之後,我仍然覺得對我而言,遇見你的時刻,與你決定一起共度未來的時刻,都對我充滿意義。
謝謝你讓我成為更好的人。希望我們能繼續合作下去。有機會,想再和你一起去看那片海。無論晴雨,有你在的時刻,永遠是最好的風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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